变数

好多年前，小米遇到我的那天，我正好喝多了酒在最喧闹的胜利南街路口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一边哭一边给唐打电话。“你少跟我说这个，凭什么你想见我我就得让你见？凭什么凭什么啊？”

天还没黑透，我抱着腿把手机摔在一边哇哇地哭。想想这一年多来的隐忍和委屈，我万念俱灰。车呼啸着在我眼前弛过去，我的哭声被淹没在那一片吵闹里。直到一个人用我的手机轻轻碰我的肩头。

我歪过头，看到一张怯生生的年轻的脸，穿着球衣，头发湿漉漉的。很阳光很帅气的一个男孩子。

“干吗！”我横道道地问。

“姐姐，你的手机是吧！”

我一把抓过手机，“姐姐？我有那么老吗？我有那么老你干吗不叫我阿姨？”我站起身，拍了拍牛仔短裤。

看着那孩子尴尬的模样，我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你的，大学生地干活？”

“嘿，我有那么嫩吗？我有那么嫩你干吗不说我是中学生？”

真是六月债还的快，我扑哧就笑出来了。真对我胃口，去他大爷的唐混帐，姑奶奶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走，喝一杯去？谁不敢去谁孙子！”我指着马路对面的酒吧，眼睛瞪溜圆地吓唬他。

“谁不敢喝谁孙子媳妇！”我眼睛瞪得更大，今天我遇到对手了。

我抬脚就走。因为刚刚喝了一顿，腿脚有些软。

“歪歪歪！”他在后边喊我，“咱换个日子中不？或者你等我回去换下衣服？”

我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不知道是因为我眼神太色了还是表情太暧昧了，总之他居然脸红了，“我出来打球，没带钱……”

“阿姨象没有钱的人吗？”我乜斜着眼神坏笑。

“走走走，阿姨，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后两句是唱的，调子是动画片《老狼吃鸡》中老熊的调门儿。

我在肚子里使劲乐，今天真戏剧，怎么遇到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啊！

一边喝一边聊天，他看出我已经有些微醉，便只给我拿软饮料，他喝冰啤酒。我问他，喝完酒回去老师不批你？

“阿姨，别这么骂我好不好？我已经工作三年了！”原来他是旁边那所大学的，只不过不是学生，是老师。

一论，他竟然和我同年，比我还要大了半年。看着他充满阳光和朝气的面孔，我真的有点痛恨自己这一年多黑白颠倒，不人不鬼的生活。

他让人很轻松，明明看到我刚才在哭，却没有问一句让我难堪，就冲这一点，就难得。

买单的时候，他看着我从皮夹子里望外拿钱，还是有点尴尬。我笑嘻嘻地说，欠我一次，下次你请我，再下次我们开始就AA制。

好好好！他忙不迭地答应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兴奋得闪闪亮。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互留了电话。

晚上，我破天晃没有打开电脑，也没有想唐，而是在小米阳光的笑脸中含笑睡去。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电话就响了。我一看，是唐，立马挂断了。

心又隐隐做痛。我大一就认识了已经读大四的唐，到了大三开始与正修研的他恋爱，毕业后我去了招商银行，他考进了国家公务员。本以为我们慢慢努力就会真正在这里立足，可以先贷款买房，然后结婚，将来等我们有了孩子，就是彻头彻尾的本地人了。然而，生命中真的会有太多变数。优秀的唐工作不到两年就有了一个公派去英国留学一年的机会，因为局长和局长的女儿都看好了他，就把后备干部的指标和出国留学的指标都给了他，他态度暧昧地接受了这一切殊荣包括局长的女儿。

不用解释，唐这样的选择可以让他的目标提前实现十年。我有什么理由阻拦呢？在现实面前，爱情太苍白了，唐很清楚很残酷地告诉我，我要用我的婚姻来做资本。我能出卖的只是我的人，因为我的爱情早就给了你。

开始的时候我自然是脾气暴烈地坚持分手。他同意分手，但要我答应他可以继续关照我，为这一句话，我爬在他怀里哭了个昏天惨地。没有办法，我认命。在这个城市里我和他一样是孤苦伶仃的一族。我除了有一份薪水高点的工作以外一无所有，唐是北方一个小县城出来的，想在这个大都市里站得稳升得快，想要真的会很有能力来关照我，只有这样才是最简便快捷的，失去一个女人，得到一生安稳，划得来的。

只要局长和局长女儿不需要他的时候，他都在陪我，事实上我也已经能够习惯了他在我生活生命里的存在，真的要他离开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然后我就抱着混一天算一天的念头也包括报复局长女儿的心理继续和唐来往。除了没有上床，我们和从前一样拥抱亲吻。唐这一点是我最钦佩的，他说如果将来我们能在一起，会有很多的美妙时光，如果不能在一起，我更对你的幸福负责是不是？

唐在国外的一年是我们最幸福的一年，尽管我的生活完全按照他在英国的时差来安排，常常是黑白颠倒，每天下班回家先睡觉，然后在午夜起来上网见他。闹得我是眼圈发黑，内分泌时失调。但我就是觉得，这时候的他是我的唐，等他回来就不是我的了，所以我贪婪地享受每一个和他在网络视频前相见的时间。

不出我所料，他回来不久，就提拔为中层领导，然后和局长女儿的婚事就上到了日程。

他不再方便和我见面，但只要有机会就会打电话问候我。我焦躁不堪，知道我放手的时候到了。我借着酒意哭得稀里哗啦，“我失去你了！我再也没有我的唐了！”但我说这话的时候他坚决否认，“不对，你永远拥有我，只要你喜欢。我现在就想见到你。”于是就有了街头那一幕。

唐的电话还在打，他难得有空闲时间，我叹了口气，接通了。

“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事实上我真的很少和他争吵。

“不许和我说对不起，你看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还在生我气？”

“没。”

“干吗不接电话？”

“在睡觉。”

“没上班？”

“没。”

“怎么没上班？”

“今天休班。”

没有话说了。他心里的难受我知道，但我不吵也不闹，就是想让他对我一辈子愧疚。，

“准备怎么样了？”我面对现实地问。

“我没怎么参与，都是他们在弄。”

又是一阵沉默。他不说对不起，从来不说，他只是用行动来表示他的愧疚。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个电话，他一准过来。但我已经尽量不让自己使用这特权了。

“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

“今天见一面？”

“不了。”

“为什么？”

“因为不能一起。我怕面对离开。怕自己面对那份冷清。”

放下电话，心里空的不行。

很快，我和小米熟悉起来，我发现生活居然还可以重新丰富多彩的，我们一起泡吧，一起打网球，一起溜旱冰。我好象又年轻起来了。在唐跟前，我一直是很淑女的，但和小米在一起，我天性中的顽皮嘎怪都冒出来了。我们一起去攀岩，去游泳，去郊外野炊。我们无论谁都能说出把对方笑倒的经典搞笑语言。原来我还是可以这样活的啊！我慨叹。因为有了小米，失去唐的日子变得不那么痛苦不堪了。终于想通，一天24小时是没办法改变的了，但可以把快乐的时间尽可能地挤进去，不给不快乐来占领你时间的机会。

只有在静夜里，我还会想唐，想我们所有的曾经，于是我还会心疼到哭出眼泪。但我宁愿给小米打电话闲聊，也不再给唐打电话哭诉。

两个月后，我终于同意和小米以恋人身份交往了，允许他抱我了，也允许他亲我了。小米说我是他从街头拣来的宝贝。我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上你，但我会尽力利用你把他从我心里赶出去。小米阳光灿烂地说，“没问题，给我机会就好。”

比起兴高采烈的小米，懒洋洋的我的确对他有点不公平。我无数次地想找一个人结婚算了，能赶在唐结婚之前嫁掉才好。但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我不能让自己这样对到阳光的小米。因为我对我和小米的前途没有半点计划，所以我对小米的家事从来没问过，只知道他一家都是本地人，父母工作都不错，其余，一无所知，

尽管和小米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但我还是迅速消瘦下来，眼睛越来越大，腰肢越来越细。小米一边逼着我使劲吃牛排一边心疼地说，“胖起来胖起来吧！阿门！”

我告诉了唐我在恋爱。别的我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我也再没有问他的任何事情，他也没说。我们在电话里互相叹息着就放下了电话。当我发现陌生和冷漠已经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时候，我禁不住又一次泪雨滂沱。唐，永远是我心底最柔软最痛的一处伤痕，不可触摸。

周末，小米电话里说要我明天陪他参加朋友的婚礼，要我打扮漂亮些。我笑嘻嘻地答应着，没问题。和小米在一起，想不高兴都没办法。

准备衣妆的时候，心里突然感觉慌慌的。我一边卷头发一边暗笑自己，出息吧，又不是见公婆，紧张什么么！

小米开车来接我的时候，看着提着长裙款款走下楼的我有点发呆。我看着西装革履的他也有些不习惯，我问他，“这么豪华的车，谁的啊？”

“老爸单位的，我和司机很熟悉，借来开一会。”

一路上，小米不停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笑，我推了他一下，“德行吧，没见过美女？”

“见过美女，只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女！”

“又贫！好好开你的车！”我笑着呵斥他。

到了酒店门口，小米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说实话吧，今天是我姐姐结婚，我怕你不来，所以骗你的！不许生气哦！”

我心里又是一阵发慌，想怪他，但转念一想如果想和他继续交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就很快镇静下来，“没什么，我没有丢你的脸就好。”

“没有没有！你今天漂亮死了知道吗？”

见过了小米的爸爸妈妈，都是很有涵养的人，派头十足，看的出对我好象很满意。

小米陪着我坐在大厅一角，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我没吃早饭，感觉心里一直发慌，也需要他在我身边，也就任由他不错眼光地看着我。

婚礼开始，新娘和新郎出场的瞬间，我昏倒在小米的身上。

最后清醒的意识里，我看到新娘身边的人，也就是小米的姐夫，是我的唐。